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蒙元和满清,到底是不是中国?
这个问题,那真是争论不休。
持元清是中国论的说,元承宋的法统、清承明的法统,虽说是少数民族皇帝,但写的是汉字、用的是汉制、奉的是儒家,怎么不是中国?
再说没有元清,明朝只有两京一十三省,我们现在哪来这么大版图?
持元清非中国论的又说了:
元朝灭宋,崖山之后无中国,满清入关,扬州十日、嘉定三屠,明亡之后无华夏,连顾炎武都说:其他朝代更迭,是亡国,但元清入主,是亡天下。蒙元、满清怎么能是中国?
其实啊,别说我们现在争,早在明朝,明人就在争,元朝是不是中国?
我在上大学的时候,就参加过汉服运动,对剃发易服的满清,那是恨之入骨,但很讽刺,后来我奶奶去世时,我才知道,我奶奶是旗人,我是八分之一个“鞑虏”。
那时的我太撕裂了,我堂堂“皇汉”,怎么能是“鞑虏”呢?
当然,现在回头看,觉得很可笑,但却也挑破这个争论的根本问题:
也即中国,是民族主义,还是国家主义?
元清非中国论,是持民族主义,华夷之辨;
而元清是中国论,是国家主义,五族共和嘛。
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打架,可不独在这个话题上,关于马来西亚华人是不是中国人,中文互联网也在吵,民族主义者说,大马华人,是华人,当然是中国人,但国家主义者说,大马华人,是华人,但是马来西亚人,不是中国人。不知道有没有马来西亚的朋友看到这期内容?你们怎么看呢?
所以啊,我们首先就得来说说,为什么会出现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认同撕裂?撕裂的源头在哪儿?
其实,不是驱除鞑虏的革命党,也不是驱逐胡虏的朱元璋,而是那个被胡虏打趴下的南宋。
一、法统、道统撕裂
如果从法统上来说,南宋其实不是中国的正统。
因为,南宋对辽金,称臣、称弟,说白了,是辽金的附庸,而且南宋还出了一个分离民族的法案:即北人归北、南人归南。
这个法令就导致了后来蒙元划分民族时,把汉族,分成了汉人和南人,这个南人,就是原来的南宋汉人。
法理上,南宋抛弃了北方汉人,也是放弃了法统,辽金争这个“兄长国”,争的就是中国的法统。
南宋无法统,也就没有资格王师北定中原,它不是王师了、辽金才是。
这是儒家的“法统观”,讲究一个名正言顺,但是,偏偏,儒教还有另一个根本教义:华夷之辨的“道统观”。
南宋是汉人王朝,有道统,于是,一个意识形态悖论出现了:
到底,有法统的辽金,是正统,还是有道统的南宋,是正统?
我们来站在辽金的汉人角度,想想这个问题。
辽金啊,汉人是绝对多数,但是,却是“被统治民族”,民族主义地说,辽金汉人,希望南宋恢复中华,但在法理上,南宋已经把北方汉人,化成了北人,不是自己人了。
倒是辽金的统治者,极速汉化,辽道宗耶律洪基就说:吾修文物,彬彬不异于中华。还说:“愿后世生中国!”
一个北方汉人,被南方抛弃,一个辽金统治者,想当汉人,这还不双向奔赴?
所以啊,辽人、金人的国家认同,压倒了汉人的民族认同,以至于辽金亡国时,大批汉族士绅自杀殉国。满清时,也是如此,国学大师王国维,在投湖自尽殉了满清。
这让南方汉人完全不理解:辽金亡了,鞑子死了,你们北方汉人该高兴啊,你们哭什么?
这就是认同撕裂——说到根子上,原先中国,是汉族王朝,民族和国家同构,但是,辽金不是汉族王朝,民族和国家,异构了。
于是,辽金的汉人,必须选择一个想象共同体,是国家,还是民族?最终,他们选择了国家,用传统政治的说法,就是忠于国家、君主的法统,压过了忠于民族的道统。
这种心理,非常正常,我们设身处地地想,如果让辽金汉人,用汉族的民族认同,活在辽金这个异族统治国家,那不是天天提醒自己是狗汉奸?认贼作父?都是杨康吗?杨康也难!
这也是中国——这个想象的共同体第一次撕裂:
中国是法统的国,还是道统的国?是汉族民族的国,还是法理国家的国?
这一次撕裂,非常漫长,从1125年靖康之难,一直到1368年大明建立,尤其在蒙元时,达到了顶峰。
公元1271年,忽必烈建立了大元帝国,中国的法统进入蒙元。原本辽金的认同撕裂,现在,成了全体汉人的认同撕裂了。
但偏偏,蒙古人,不像辽金,辽金拥抱汉化,相反,蒙古人却非常警惕汉化。
他们认为,辽金灭亡,就是汉化导致,也因此,蒙古人的民族政策,把汉人,一踩到底。
蒙元划了四等人,第一等,蒙古人,第二等,色目人,第三等,汉人,第四等,南人。南北汉人,被划成两个民族。
忽必烈虽然是被北方汉人世族集团,抬上帝位的,但是呢,他也得摆出防汉化姿态,笼络蒙古军事集团。
所以,蒙元对汉人,实际上横一刀、竖一刀,竖一刀,就是南北汉人割裂,一个汉人,一个南人,而横一刀,就是上层汉人、底层汉人割裂,上层汉人,进统治阶层,底层汉人,劣等人。
所以蒙元的汉族,真是散装民族,四分五裂。
而在意识形态上,蒙元也需要解决一个迫切的问题,也即修史,说白了,怎么来做前朝的历史叙事?宋辽金,哪个是正统?
法理上,辽金是正统,但道统上,宋是正统,蒙元认谁做正统?
这就是忽必烈的鸡贼之处了,他知道,不管怎么定,都会导致法统道统撕裂,都会得罪一部分人,所以啊,忽必烈就把宋辽金,各论正统,类似于三国志。
宋史里,说辽主、金主;辽史里,说宋主、金主;金史里,又说辽主、宋主。
忽必烈定国号为大元,也是一元复始的意思,说白了,中国的历史,前头的,别争论,从大元这儿,重新开始,别再论之前谁是正统了,从今往后,大元就是正统。
蒙元建构的想象共同体即是国家主义,元人认同,压倒汉人认同,但是,蒙元的统治,太差劲了,不到百年,山河破碎。莫道石人一只眼,挑动黄河天下反,红巾军起义,朱元璋做大,也第一次打出来了“驱逐胡虏,恢复中华”的民族主义大旗。
这实质上底层的南方汉人对蒙元秩序的大革命,蒙元苦心建构的国家认同,土崩瓦解。
民族和国家又开始了新的博弈。